90后DJ雷震,在廣東的三線小城湛江辦了個培訓班。
來這搓碟的人,有讀了中專就離家闖蕩的男孩,有中年離異帶娃的女人,有坐在公司前臺的普通職員,他們大多沒有文憑,從事著一份低薪平淡的職業(yè),更像是生活在花花世界以外的人,很難和光怪陸離的酒吧夜店扯上什么關系。
在這個培訓班,他們花幾千到上萬塊錢,能學到哆來咪和樂理知識,節(jié)奏和韻律,指尖調教機器的技巧,以及,學到一種能讓生活“燥”起來的本事:在激情喧鬧的嘻哈音樂中,搖搖晃晃地進入一種超越普通生活的快樂。
除了這種夢幻的快樂,這個本事最神奇的還是它的“搞錢”屬性。
“DJ是唯一一個不看學歷,工作時間短且高薪的工作”,雷震在直播間常常以“打碟不打工,數(shù)錢數(shù)發(fā)瘋”來開頭。按他的說法,一名職業(yè)DJ的起薪就能達到六七千。打碟還是打螺絲?對于不少學歷窘迫的年輕人來說,這不難選。
這幾年,DJ培訓班已經累積教了四百多名學生,一大半都去了酒吧夜店,正在尋找自己的名和利,人生路真的拐了彎。
雷震也曾做過北漂一炮而紅的成名夢,在渴望在燈光下出盡風頭,但在見識到了行業(yè)頂端的平庸之后,他換了個目標,他發(fā)現(xiàn)自己想要的還是錢。已經不再迷信名聲和人氣的他,開始努力搞錢,他一邊直播,一邊賣自己的音樂產品,一邊開班??恐鵀槟贻p人“圓夢”,他賺得盆滿缽滿。
DJ行業(yè)真的賺錢嗎,培訓班又有什么樣的故事?“后浪研究所”跟這位灑脫不羈的“搞錢”DJ聊了聊。
以下,是雷震的自述:
“社會閑散人等”的進修班
來學DJ的,有一些是社會閑散人員。這些人里,有的本來的職業(yè)是服務員或者前臺,平時有很正經的工作,上個白班之類的,什么人都有。
還有一些讀中?;蛘邲]有讀書的小孩,十六七歲,都是看了短視頻來的,他們覺得這個職業(yè)很酷,自己也喜歡音樂。他們不算問題少年吧,只是文化程度不高,但是通情達理,人情世故各方面還是OK的。
很多人覺得這是自己的人生轉折點,他想給自己換一份職業(yè),換一個活法,每個人對自己生活的追求都是不一樣的。
有一個人來湛江上課,他是有家庭有經濟壓力的,貸款過來上課,一邊上課,一邊還送外賣掙錢。他來就是為了完成他的夢想,他的夢想就是想站在臺上給大家放個歌而已。
還有一個人讓我挺意外的,她年紀最大,快四十了,她是離了婚帶小孩的。她想學自己喜歡的,她覺得過去的二三十年都白活了,現(xiàn)在她想重新活一次。她交的費用是專業(yè)班的,不是玩玩而已,是正兒八經想學好的。
雷震與學生,圖源《這也能賺錢》
當然也有些人有抱著賺錢的想法來的。
“打碟不打工,數(shù)錢數(shù)發(fā)瘋”,是我直播的時候說的。其實打碟這個東西,是我所認知到的所有的行業(yè)當中,唯獨一個不看學歷、工作時間短、相對輕松且高薪的工作。
那些??啤⒈究?,路上一抓一大把對吧?但他是否都能掙一萬多塊一個月,那就不一定了。而且講白了,你一個初中生、中專生,你出去你要找一些正兒八經,坐辦公室的工作,狗都不要。
你進廠打螺絲嗎?你打螺絲,一個月給你手臂都打斷了,你也賺不了一萬二。
湛江這邊的普通DJ,平均下來一個月也有1萬2左右。我們也有分主打互打,就好像你們有某些主管領導,他們就會高一些,我們也會有這個階級的,就是說副打的那個低的話,可能就8、9K,主打那一個可能就高得離譜,去到兩萬五都可能。
一般我的學生出去的話最少都要6K起或者是7K起的。
其實學DJ的人其實一直都不少,我從剛入行那會就有帶過學生,以前一年也能帶10來號人。這幾年,只是在互聯(lián)網(wǎng)的加持下,有更多人知道了有這么一件事而已,20年那會,我開了班,一年就帶了100來個學生,開這個DJ班以來也教了400多個學生了。
我開培訓班無非就為了賺錢,你交錢我?guī)湍銏A夢,但也不是每個人都收的。如果你的條件是特別差,又有個白日夢,想要登很高的臺,那我就不會讓你報那個班,因為浪費錢。長相非常一般,身高又不達標,年齡又偏大的那一類我會直接拒絕。
雷震在工作室,圖源《這也能賺錢》
現(xiàn)在我們的班,最便宜的18天,5000多塊錢,也有兩萬多的班,學三個月,90天。學生基本都是看短視頻來的。五湖四海都有,內蒙古的,哈爾濱的,遼寧、吉林的......為了上課,他們就在工作室附近租房子。
工作室投入不是很多,也就五萬吧。主要是有三四臺機器,每臺都是上萬塊的。打碟是要有稱手的武器的,打碟機就是那個武器,打碟機有聲卡、采樣打擊墊、轉盤、鼓機(也就是用來動次打次的地方),等等,玩起來都是很復雜的。
我上課,從最基本的音樂的數(shù)8拍,然后一些基本的樂理教起,還有一些音樂的節(jié)奏型等等的,告訴他們什么是音名唱名,什么是音程表,也要教什么是哆來咪發(fā)唆,什么是升八度降八度,什么是和弦,什么是鼓主,這些都會說。
除了一些理論知識以外,操作這塊其實還會教挺多小妙招的。我們有節(jié)拍器,讓他們自己對著節(jié)拍器來拍。另外就是我讓他們去聽歌,什么歌都可以,你要跟著它動,你戴著耳機,你好像很有中二病一樣,要跟著音樂搖頭晃腦,動身體,動肩膀。我要的是你能夠聽懂音樂,提高你的品味,以及讓你接納的音樂品種要多。
我認為中國音樂不輸國外,茉莉花也可以拿來混音打碟的。
練的話如果除了設備以外,你還可以拿卡片來練手指,還可以盤核桃來增加你手的韌性。就比如說拿他們身份證放在桌上,一個手指頂住,另一個手指在上面滑動扒拉它(像吉他的練習),這樣練習撥指的連貫性。
我們班里有個學生小廖,他是最努力的,他只要在,就一直練,沒有說幾點結束的,經常練到早上才走。
雷震與學生小廖,圖源《這也能賺錢》
小廖今年23歲。18歲就出來闖社會了,以前在酒吧也是打雜,啥都做,又是氣氛又是服務員,又是營銷又是賣酒,他還在舞房上班,打好幾份工。他來上課就是覺得自己適合這行,熱愛這行,想做職業(yè)DJ。
一開始因為沒錢嘛,我讓他分期給我交學費,一個月一兩千,交一年這樣,現(xiàn)在成為了我的助教,我給他開工資,一個月三千五。因為他自己的天賦比平常的人高,本身也會樂器,架子鼓、吉他鍵盤什么的,我教起來不費力氣。
看到這孩子,他對DJ興趣挺大的,挺像我當年那傻樣子,我就覺得,幫他的話是一個更好的事情。
他已經來三個月了,正兒八經放歌的話,兩個月前就可以出去干了,只是現(xiàn)在我對他有更高的要求。他攻技術類的話,做花式(更復雜,對技術要求更高的打碟方式)的話,時間是很漫長的,要學搓碟,學各種手法。
我把他當成我那樣子來歷練的,我對他的要求也就等于是對我自己的要求,因為我想要復制一個我,所以他的東西也是要代表我的,所以他要跟我是同一口徑,而且要同等專業(yè),不能有偏差。
他會在我這待一年,等到他成為下一個我,我就可以抽身出來干點別的了,開拓更多的業(yè)務,去接一些活動,一個月跑個10場,這樣的話也會有一筆蠻可觀的收入。
DJ的自我修養(yǎng)
我讀書的時候是學跳舞的,也認識一些鋼琴老師,比我還窮,導師級別的,我想,你窮得騎個小電驢,活得也太糟糕了吧?我從小就明白,要找一個潛力大,賺錢比較多的一個行業(yè)。
我是2011年入的行,那會兒17歲還未成年,朋友介紹去酒吧玩,認識了一個當總監(jiān)的DJ老師。那時候自己好像對其他職業(yè)也不感興趣,文化程度也不高,也不是很想再念書了。知道DJ的薪資待遇還算是ok的,就決定干這行。
當時要去學這個東西,費了一個星期的口水來磨家里人。像我爸那個年代的人都會對這種娛樂場所有一些偏見,覺得不是黃就是毒,要么就是賭。后來我爸一個朋友,是做廣告公司的,跟這些酒吧有合作,去幫我說了一通,說酒吧打碟這個職業(yè)還可以,酒吧環(huán)境也不像以前那么亂,才說通了。
當時跟老師學了一些相當基礎的東西,就是數(shù)一下8拍,最簡單的一些手法。他收了我8000,前前后后跟他學了不到那么10來天。下午酒吧不營業(yè)的時候,他讓一個燈光師去幫我開了舞臺的機器,讓我在那練。
學完之后就去酒吧找工作了,我這個人我對自己是蠻自信的,別人問我說打了多久,我說兩年了。第一份工作4500一個月。那時候那家酒吧本身就比較小,150平的樣子,而我跟我?guī)煾档哪莻€酒吧還算比較大的,有500平。所以也算是有在大場面里面實習過,不會內心感覺到有什么慌,感覺自己能hold住了。
雷震與學生在街頭表演,圖源《這也能賺錢》
DJ工作算是歌曲二次創(chuàng)作,簡單來說是放歌的,但是他在放歌之中會添加一些素材和元素,融入自己對音樂的理解。這個職業(yè)不僅僅是上去擰幾下音量,切換一下歌,它需要有很多技術的東西。
我們正兒八經每天在研究,怎么把這些歌放得讓別人更出其不意,更有想法,更有創(chuàng)意感,更有技術的去展現(xiàn)。我們有很多的手法,不是說你三天兩天就能學得會的,我能打包票的,就是說你沒有一年的時間沉淀,你一定玩不到我這樣。搓碟考驗手法,我的手上都搓出繭的。
我覺得DJ就是一家酒吧的核心,因為它支撐著一個晚上的流程,音樂是不會停的。DJ就是一家夜店的靈魂,我擔任的就是那個主角。
DJ上班的時間很短,可能就90分鐘。但是背后還是有付出的,白天起床之后都會把今天晚上要放的音樂全部捋一遍,然后把順序都給它標好,然后把每一個歌的出入點,銜接的點,那些位置全部都給它做上記號。
其實每天上班產出的內容都如出一轍,沒什么好特別的。
有時候可能一些設備臨場壞了,就需要救一下場這樣子嘍。設備壞了重啟需要1分鐘,音樂突然停了,那時候就拿麥講話,你可以跟觀眾互動,“Okay,Ladiesandgentlemen,Letmeseeyourhands,給我聽到你的尖叫聲”,這樣的,要調動氣氛,不能讓場子冷下去。
有時候呢,反正就是為了造氣氛,也會讓大家舉舉手機閃光燈,從座位上站起來,這些都可以調動下。
我們有一個歌目,每個點應該打什么,應該出現(xiàn)什么樣的音樂,這些都是每天事先準備好的。音樂是會隨著時間的推移速度加快的,早場的音樂跟中場跟后場都不一樣的。前場的很輕很柔,讓你進入狀態(tài),然后中場速度又會很燥很炸,后場會很穩(wěn)定。這樣子去拿捏場子的節(jié)奏。
能勝任這份工作的DJ,普遍的確性格都是相對開朗的、比較外向的。然后接受能力也要強一點,一些新的音樂、操作,或者一些新的舞美理念等等的東西,我們都要比普通人去更快的接受它。
臺風也很重要,需要有這些稍微傾向于舞蹈的東西來帶氣氛,所以肢體語言表達就會豐富那么一點。
去酒吧玩的什么人都有,還是魚龍混雜。上至成功人士,下到一些地痞小流氓也有,你都會接觸到的,所以我覺得我在夜場上班的話,就見什么人就說什么話。因為這樣你才不會得罪人。
在酒桌上我可以稱呼你為一句兄弟,咱們是好哥們。酒席散后,我們可能不會有任何聯(lián)系,就只是表面上的好。酒吧不是一個很好的能夠跟別人處成朋友的場所。
只搞錢,不做夢
我也北漂過。
21年10月份去了北京,第一就是想著意氣用事,過去幫一下自家的哥們無所謂了(當時公司開分店,雷震作為DJ加入),還有一點明星夢,想著能不能上一個更大的舞臺,或者通過什么綜藝來提高自己的知名度。
但是現(xiàn)實活活給我打了一耳光,去了被封了好幾個月,認識了很多人,包括上過“中國XXX”放歌的那些人,我全都認識了,我感覺他們活得沒我一半好。我覺得,為什么這么厲害這么出名,還活得這么爛這么窮呢。
我就摸清楚了,我最想要的還是有錢。
我現(xiàn)在已經沒有任何沖動的想法了,自從去了北京之后,我就完全醒了過來。你問我是否要到更多的地方演出,我會說你別搞我了,讓我好好做短視頻就行了。
我現(xiàn)在的短視頻兩個號(一個招生號,偏教學,一個是演出私人號,偏生活)三年前做的,也才100萬粉絲。在DJ里面也算一般吧。
其實一開始做就覺得好玩而已了,我想那么多業(yè)余的人也能做,我就不信我會比他差。視頻的話漲粉主要核心就是三兩個視頻而已,就不要講專業(yè)的東西,泛娛樂,搞怪播放量就會更高一點。
我目前最高的是700萬播放量的一條,我嘲諷了一些行業(yè)內業(yè)余的DJ,就他們搓碟好像很燙手,動作很多余,那些歌又土土的,他們自己又沒有樂理底子,還很會裝樣子那樣。
做多了就會悟到一些方法,比如一個視頻前3秒,要抓住觀眾眼球。這個平臺大家平均能在一個視頻里停留的時間也就前面三秒,你就馬上劃走了,所以這不就是黃金三秒嗎?
那我做視頻就會從后往前來做,別人的視頻可能告訴你123,那我會直接告訴你3,直接給你呈現(xiàn)結果和最精彩的點。
我現(xiàn)在賺錢主要是有三條路線。第一是做直播,第二是把這些粉絲轉化成為線下的學生,第三就是向我的粉絲賣U盤,U盤里面都是我自己做的歌,跟其他制作人一起合作做的東西來的(可以直接用于酒吧的歌單)。有時候一晚上能賣5000來塊的U盤,有想過搞U盤賺錢,但沒想過這么賺錢。
現(xiàn)在我的存款,可以不透露嗎?我數(shù)數(shù)吧,個十百千...有六位數(shù)吧。賺錢的目標,其實我沒有太大的想法,就能夠保持個100W,這樣就好了。
我每天作息都不穩(wěn)定,以前做直播的話,從晚上的9點到12點,又或者后半夜的話又有空的話再播一場,后半夜看的人不多,但是容易沖動消費啊。有時候早上七八點才睡覺。
DJ這個職業(yè)還挺酷的。街頭文化中的東西,其實都很酷,跑酷也很酷,滑板也很酷,跳舞也很酷,玩HipHop的rapper,他也有賺錢很厲害的,但是那真的很小很小一部分,上了綜藝的那批人在賺錢,那些不賺錢的人依然是不賺錢。
但是只有DJ這個東西是能讓你快速地去賺錢的。這個行業(yè)雖然還沒有被(主流)社會認可、認證,但是它已經是一個很龐大的一個隊伍,市場需求也是很大的。
仍然很多人會有偏見,我也遇到過,就是說酒吧上班的怎么怎么的。但是對于這種情況,我都會以一種方式表達,我只會問,你賺的有我多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