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年,融中財經報道了美元基金裁員、人民幣機構降本增效等現象。剛剛走到2024年,新的規(guī)定又下發(fā)了。
某機構內部發(fā)文,今年,投資經理、研究員的某數據庫賬號不再續(xù)費。此外,消費、企服、教育等在內的賽道,一個組(少于5人)共享一個賬號。
消息一出,機構內部沉默了。
“如果個別同事需要協助,請找投資總監(jiān)協商?!?/span>
“把研究員逼上梁山,以后想要數據,只能百度了。” 96年生人楊雄是某家機構的投資經理,“去問了組長,那每個月的研究報告怎么調取數據啊?他回答我,你可以自行購買數據。”
“本來能明搶,他們居然還賜給我一份工作?!睏钚壅f。
01
查大賬
VC圈迎來“畢業(yè)”季
“我是今年剛入職的?!睏钚鄹嬖V融中財經,“碩士畢業(yè)剛好趕上疫情那幾年,找了個二級市場研究員蹲坑,疫情剛好就出來找工作,很幸運,無縫對接找到了今天這家機構。當時不太懂一級,跟同學打聽了一下,覺得挺靠譜的。結果發(fā)現,無關一級二級,都不好干。”
去年,楊雄所在的機構放緩投資節(jié)奏,在募資方面,也從大規(guī)模盲池基金,轉向為小規(guī)模專項。
數據顯示,2023年,人民幣股權投*市場LP出資規(guī)模1.84萬億人民幣,相比上一年度下降8.75%,值得注意的是,這已經是連續(xù)3年下滑。此外,新備案基金7368只,環(huán)比下跌15.5%,存量管理人12888家,存量下降9.9%。
在新設立的基金中,政策型資金規(guī)模占比超過50%,直接帶來的結果匹配受限,導致在客觀上大量閑置、空轉,疊加財務投資人的出資進一步萎縮。
這一背景下,投資機構的募資更加艱難。
沒有資金來源就意味著沒有子彈投資,甚至,沒有管理費維持開支。各家機構紛紛開始效仿大廠降本增效。
去年年中,一批美元基金開始裁員,其中不乏一些頭部機構。一些“投入產出比不高”“效能達不到”的投資經理被“畢業(yè)”之余,投資機構內部也開啟了一場浩浩蕩蕩的“節(jié)儉戰(zhàn)斗”。
簡而言之:勒緊褲腰帶,過起苦日子。
“費用上正在壓縮?!?某中西部機構投資總監(jiān)張耿告訴融中記者,“過去,總監(jiān)級別一線城市出差報銷標準是1000元/天,二三線城市是800元/天;普通投資經理一線城市800元/天,二三線城市600元/天?!?/span>
“現在可以說是腰斬了。不僅費用降低,而且‘管理更加精細化’:北上廣深550元/天,二線城市450元/天,三線城市350元/天?!?/span>
張耿另一家機構的朋友李桐聽了很震驚,“一天800?這么多?我們都是600。而且要求必須是當天航班中最便宜那趟。”
事實上,嚴格控費,一方面,是要求投資人避免非必要的出差。早在3、4年前,行業(yè)內已經有了這一跡象。在一些頭部機構內部,開始著意避免“為了出差而出差”的現象,強調“有效能的出差”。
何為有效能的出差?就是在進行了確定的行業(yè)研究后,篩選出了頭部項目,且符合機構內部的標準和要求,小團隊leader首肯的項目,才能出差拜訪、會談。一些本就“模棱兩可”的項目,“線上聊聊就行,不需要出差當面見?!?/span>
張耿告訴融中財經,剛進入今年三季度,機構內部進行上半年復盤后,宣布了一個新的規(guī)定——出差效果評估。
除了出差前需要按照內部流程,提交各類小作文之外,出差完成后,還需要提交出差效能、出差結果、出差目的達成情況的分析。
“內部搞了個表格,大概就這么幾個項目,需要嚴格執(zhí)行,提交給小組負責人,最終提交給部門負責人。自己需要填寫的就是項目基本情況上下游產業(yè)、鏈主企業(yè)、以及新認識的項目,另外就是出差情況,一天見了幾個人。最后還要自行評估出差的效果?!?/span>
這樣一頓操作下來,果然,出差的數量降低了。“大家還是會第一選擇在線上溝通,除非這個項目內部已經有了初步意向,能上立項了,才能出差?!?/span>
過去,頭部機構每年能收到上千份BP,其中很多在初篩階段就被斃掉了,有一小部分進入面試階段再篩掉,剩下的還會進入實地考察環(huán)節(jié)。雖然疫情中,機構都采用線上的方式進行會議,但投資人們也認為,只有線下考察,現場盡調才能確保盡調的全面性。
而且,一些項目創(chuàng)始人,也只有線下接觸過,了解過,才能讓投資人有更全面的考量,只是線上約聊,能隱藏的有價值信息太多。
“控制差旅成本,從機構本身考量,是特殊經濟周期下無奈的選擇,但是對于投資這個商業(yè)模式而言,可能會錯過一些機會?!?/span>
在降本增效的大背景下,投資機構開始查細賬,從細微處著手,優(yōu)化成本!
02
查小賬
6萬一年?投資機構不再買單
除了在人員上進行降本,投資機構也在查細賬。
比如,一些數據庫。
2024年開年,楊雄所在的機構發(fā)布了內部站內信,就降本增效做出進一步指示,其中提及,職級較低的研究員、投資經理崗不再單獨續(xù)費數據庫。而一些細分賽道、冷清賽道,如消費、企服每組共用一個賬號。
“市場上的數據庫確實不便宜,動輒6萬多一年/每人,這是中小機構根本負擔不起的。”2019年,李家杰成立了一家小型VC,“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啊?!?/span>
“當時沒有預測到行業(yè)會發(fā)展得這么難,要不也不創(chuàng)業(yè)了,去打工算了?!?/span>
“房租、水電、物業(yè)費、人員成本,想想都頭疼?!崩罴医馨櫭?,“我們只能逼著自己不斷募資,放低預期,能拿到的錢就趕快推動落地,不要期待一次性募個大的?!?/span>
一般而言,投資機構的管理費在1.2%-2%之間。除了極端情況,基本上均值在1.5%左右。這意味著,如果募資一期基金,規(guī)模為10億人民幣,那么管理費為1500萬。不過,近幾年大多數LP都是按照實際繳納出資,且分期支付管理費。
“比如10億人民幣,可能分二期、三期、甚至四期出資。每期管理費分下來并不多。”李家杰表示,“還有一種情況越來越常見,一些帶有返投性質的錢,會規(guī)定一期基金完成多少比例的返投,如果沒有達成,那就沒有二期了。”
也就是說,GP不一定能拿到這么多的管理費。而且,一般能募到10億的基金,團隊人員較多,成本本身就比較高。
更何況,能募到10億人民幣的機構可以說是鳳毛麟角。更多的新設基金幾乎清一色的“迷你基”。
數據顯示,截止去年三季度,單筆募規(guī)模5億以下的基金數量占比約86.3%。其中,不足1億元人民幣的基金數量為1203支,數量占比約為63%。
這些不足1億的基金,大多數為專項基金。但值得一提的是,去年年末新出臺的政策看,未來專項基金募資中,如為個人出資者,出資門檻也進一步提高。也就是說,2024年,專項基金的募資,也將受到一定程度的影響。
回到管理費這個問題,如果大多數機構都在募集1億左右的基金,那么管理費中位數也就在150萬上下。
如果基金團隊為10人,薪資在3萬左右。那么一年人員薪資成本就有360萬。這還僅僅是人員成本。
“還怎么掏出動輒5、6萬的數據庫?”
03
查細賬
專家電話,非必要不咨詢
查完了小賬,還有一些隱形的細賬也得查。
韓滔任職于某美元基金,他告訴融中財經,從去年中旬開始,專家咨詢的小時數量被內部強調收緊。
所謂專家咨詢業(yè)務,就是機構在項目投資中,對技術、產業(yè)上下游、供應商專家的咨詢。事實上,很多賽道涉及的技術和產業(yè),投資人也有知識盲區(qū),這就需要一位智慧外腦,幫助投資人理清思路。
趙明是某咨詢機構的負責人,他對融中財經表示,“專家咨詢業(yè)務的主要客戶群體是美元基金,畢竟咨詢業(yè)務也是漂洋過海而來?!?/span>
他直言,2023年開始,這一業(yè)務有了較大幅度的收縮,原因是,美元基金為首的主要客戶正在收縮投資節(jié)奏。
映射到美元基金的募資上,最近兩年異常艱難,這導致美元基金整體投資節(jié)奏的放緩。
“從基本項看,一個項目的投資,可能需要進行4次專家咨詢,涉及技術、供應鏈、甚至是競爭對手。以前一家美元基金一年投30個項目,那就是120次咨詢,現在一年只投5個項目,那就是20次咨詢服務。整體量下降。”
除了整體量的下降,咨詢賽道更加聚焦、要求也更高。
“過去各行業(yè)百花齊放,最近幾年,以半導體、醫(yī)療健康為主的賽道是咨詢服務的主要領域,機構在尋找專家過程中,也從以前的需求不清晰,逐漸向要求細化轉變?!?趙明表示,“比如,一些具體項目銷售數據、某行業(yè)專家等訴求比較明確?!?/span>
咨詢行業(yè)承壓,作為甲方的投資人其實也不好過。
“非必要不咨詢。這是今年的規(guī)定。”韓滔對融中財經表示,“去年開始已經逐漸收緊,今年年初開會,明確了這一點。不要動不動就打咨詢電話,要自發(fā)的進行研究,而非向外尋?!?/span>
韓滔吐槽,為了讓投資人少點咨詢課時,合伙人們在會議上從道教談到了佛教——用“覺照”來找到自己的問題,理解“因果”來解決問題。
“要向內尋?!?/span>
“我們私下聊天,怎么在投資中想內尋?”一位老員工一邊抽煙一邊告訴韓滔,“就是自己利用人際關系去打聽,少花公司的錢。”
韓滔懂了。
“咨詢費其實也不便宜?!崩罴医苷f。
“預付費按照小時算錢,再疊加專家系數,越高級越貴。你一個項目搞3、4次咨詢,成本就上去了啊。要是想要找高級專家,給你乘以系數1.5倍、或者2倍。一個項目3次咨詢,1萬塊錢沒了?!?/span>
一年如果投5個項目,就是5萬。
肉雖小,也是錢啊。
04
月薪2700
我在北京最貴的寫字樓,做投資人
“以前覺得投資人就是行走在中環(huán)的金融精英,結果干了這行發(fā)現不是。在公司的時候穿著大褲衩,去企業(yè)的時候,穿著99塊錢的襯衫?!敝軙詮娞寡?,“一點不夢幻,一點不精英。簡直了,就是金融行業(yè)里的搬磚人?!?/span>
85后的周曉強有著靚麗的學歷背景,研究生畢業(yè)后,他加入了一家美元基金做TMT領域的投資。“開始以為過上了夢寐以求的生活,同學還挺羨慕我能去大機構。結果投資市場受到周期影響真的很嚴重,風口起來,大家都撲上去,風停了,撲上去的人都掉下來了?!?/span>
投了幾個早期TMT的模式創(chuàng)新類項目,按照周曉強的預計,似乎也能等到退出了,結果風停了?!澳J絼?chuàng)新不火了,早期的互聯網項目大多數都沒有結局。”
此后,該基金內部革新,周曉強開始著重于消費投資。幸運的是,消費的風口又來了。不幸的是,沒多久,風又停了?!皫缀跏穷w粒無收。去年,我聽說一些頭部機構直接裁掉TMT組,以前一起看過項目的投資人沒有被裁掉的基本就是幾種安排,要么看看web3.0,要么轉科技組?!敝軙詮娭毖?,“轉科技也就是暫時的,基因不同,真的看不懂的。我算比較幸運,又被分到企服組,確實很迷茫?!?/span>
周曉強的經歷代表了一大批年輕的互聯網投資人,他們在TMT行業(yè)最鼎盛時剛剛入行,經歷了數次風口轉向。在科技投資的今天,既不掌握產業(yè)資源和辨別能力,又沒有積累下財富。
“很多人覺得投資人非常賺錢,過去遍地是金子的時候確實是這樣,但今日不同往日,最重要的是,投資經理還是靠carry。你沒有項目退出來,最后拿到的還是基本工資?!?/span>
周曉強并非個例。
名為吉普車的小紅書網友,曬出了自己在國貿寫字樓的門禁卡照片。
碩士畢業(yè)后,在北京最貴的寫字樓國貿辦公,月薪只有2700元。
“第一天上班,碰見兩個保潔阿姨聊天,一家是公募公司,月薪7500元,一個做定增,工資8000元?!?/span>
該網友自述,曾任職建筑設計研究院工作,帶他的老師傅說,“咱們這行的設計費10年沒有漲過?!贝撕螅麩o意中聯系了一位10年沒聯系的大哥,這位大哥是頂尖投資公司合伙人,當時合伙人已經出來創(chuàng)業(yè),答應該網友入職,月薪2700元。
評論很多人不相信這一幕的真實性,為此,該網友特意曬出了自己的學位證、門禁卡。
但無論真假,當前的投資行業(yè),節(jié)衣縮食,是真的。
(楊雄、張耿、李桐、周曉強、韓滔、李家杰、趙明為化名)